第三十二章：契约魔法

　　请女员工收拾了我们眼前的桌子后，马克端着放有各种东西的圆盘走来。其实说是托盘更符合马克形似赛巴斯钦的外型，但盘子是用木头削成了平坦的圆形，所以只能用
　　圆盘来形容。
　　马克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。有叠作ー叠的板子、墨水壶'像用细竹或芦苇做成的植物笔、石板、石笔和布。全都放得整整齐齐、一丝不苟，马克才抬起头。
　　「那么，我教你们怎么写订单吧。」
　　马克交互看向我和路兹，向路兹问道：
　　「路兹，你会写字吗？」
　　「……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。」
　　以前做黏土板的时候，我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，看来路兹也牢牢记住了。但是，这时候不会只用到自己的名字，所以他面带难色地低下头。
　　马克听了「嗯」地点点头，拿起石板放在路兹面前。
　　「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？但我听说你并不是商人的孩子……真教我吃惊。那么签约的时候不会有问题。但一旦成为学徒，所有人都要学会写字。那梅茵写订单的时候，你就练习写字母吧。」
　　马克似乎没有想到非商人家庭出身的路兹会写自己的名字。原先的预计，是想让他在签约前学会写名字吧。马克在石板写下五个字母，让路兹开始练习。他是负责教育学徒的指导员吗？不论教导方式还是对进度的掌握，都显得非常熟练。
　　「梅茵，那你会写订单吗？」
　　「可能会有不知道的单字，但只要教我单字，就写得出来。」
　　「那么，我就教你写订单吧。」
　　马克在我面前放下两片板子，一片洁白如新，另一片已经写了字，是范本吧。虽然有几个不懂的单字，但可以看懂七成。
　　「这个字是订单的意思。」
　　马克指着木板上最上面的单字说，然后为我说明订单的格式。包括订购人、订购商品和数量等等，学会以后其实不难。
　　「梅茵，你知道要订哪些工具和材料吗？」
　　「没问题，我知道。」
　　用カ点头后，我开始写订单，但要在粗糙不平的板子上写字比想像中要难。用不习惯的植物笔更是不好写字，让我感到不耐烦。跟植物笔比起来，我做的烟灰铅笔还好写多了。虽然烟灰铅笔只要稍微摩擦到，字就会变成一团黑色，看不懂在写什么。
　　「呜呜，跟石笔不一样，好难写字喔。」
　　「就第一次用这种笔写字的人来说，你算写得很好了。」
　　受到称赞，我翘起尾巴继续努力。我埋头拚命写字时，马克就看着订单微微蹙眉。
　　「梅茵，你上面写了锅子，要多大的锅子？」
　　「呃……我想要我们家第二大的锅子那种大小……」
　　马克更是皱眉，脸上写着「你这样说明我听不懂」。
　　……嗯，也是啦。拿我家的锅子来当基准，有谁会知道嘛。可是，我不知道测量锅子大小的单位是什么。我想应该不是公分，但要怎么说明才好？
　　「路兹，你装水后还搬得动的锅子，大概是多大？」
　　「啊？嗯？大概这么大吧。」
　　路兹用自己的手臂比出一个圆。把说明都丢给这世界的孩子来解释真是做对
　　了！……咳咳，不不，是询问以后会最常用到这个锅子的路兹显然是对的，马克立刻拿
　　出长得像卷尺的测量工具，迅速地测量路兹比出的圆形。
　　「高度呢？」
　　「路兹，大概有多高？」
　　「大概这样吧。」
　　马克又俐落地举起卷尺测量。身边既未出现过卷尺，目前为止也都是只靠眼睛评估就行得通，所以不需要知道正确的长度。但是，现在不是我们自己要做而已，还要向其他店家下订单，就不能再说得不清不楚。
　　我捧着脑袋小声地沉吟ー会儿后，向马克举起手。
　　「……马克先生，在写订单之前，想请你教我长度的单位。还有，有些东西要今天回家后先量过长度，才能写订单，所以可以向你借用那个测量长度的工具吗？」
　　「卷尺吗？当然。那也当作必要的工具，写份订单吧。」
　　抄纸器已经做好了，得要量过长宽才能做竹帘。
　　在试做纸张的阶段，我只打算做明信片的大小，而且还要尝试多种木头和混合的比例。等摸索出了最佳做法，就会做更大的纸张。届时当然也需要更大的工具，所以卷尺 不可或缺。
　　向马克借了卷尺，请他教我怎么测量，写下订单。蒸笼、锅子、角材、灰、水盆、抄纸器、置纸板、重石、平坦的板子，还有原料和黏着剂。
　　因为很想赶快开始做纸，本想把所有工具都写下来，却发现没有锅子，就不知道蒸笼要做多大，也就不知道要用来做蒸笼的木头要多大。我向马克说明角材大概要这么大，用途是什么，决定了大小和重量。灰烬也要先试做过一次纸张之后，才能知道需要多少的量，暂时先订了ー小袋。
　　不管要订什么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，我痛苦地抱头。
　　「呜呜，关于竹帘，我想拿着已经做好的抄纸器，直接和工匠讨论。」
　　我想也是。关于你说的竹帘，最好就这么办吧。因为看了你画在石板上的图，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。」
　　除了马克也举手投降的竹帘以外，其他东西都成功地写好了订单。
　　就在我和订单努力奋战的时候，路兹也很认真地在练习写字。他应该并不习惯长时间坐着写字，却展现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持久专注力，和大门的见习士兵完全不一样。
　　果然一碰到自己认为有必要的事物，人们表现出的专注カ也会不一样。但是，不知道是 不是太专心了，路兹显得面无表情。
　　「那么还有ー点时间，也教你计算吧。这里都是用计算机进行计算。」
　　中间休息了ー会儿后，马克也教路兹怎么使用计算机。不知道这世界的计算机怎么用的我也在旁边一起听。我心想着外形和算盘真像，拨弄着计算机时，马克满脸狐疑地偏过头。
　　「老爷告诉过我，梅茵已经会计算了吧？」
　　「可是，其实我不会用计算机。」
　　「那你平常是怎么计算的？」
　　「用石板。」
　　我在石板上笔算，解出了马克出的算数题目。马克不敢相信明明没有计算机，却还能算出庞大的数目，结果莫名其妙地，变成了我教马克怎么笔售。
　　「但既然会用计算机，没必要学会『笔算』吧？」
　　「手边没有计算机的时候就需要用到了。而且，虽然我懂得用计算机，却不明白为什么会算出那个数字。这真是太有趣了。」
　　看到只是听了小学生程度的数学课就心满意足的马克，我内心升起不可思议的感觉。对我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，在这里却不是。我重新体认到日本义务教育的伟大。
　　……但这种事情，是不是最好不要随便教给别人？
　　虽然我个人认为，知识就该大家：一起分享，却不知道我的知识和这里的常识有无抵触。搞不好我这么做，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。
　　「看时间老爷也快回来了，我先去做魔法契约的准备。」
　　「魔法契约是什么？」
　　第一次听到这么有奇幻感的单字，我兴奋得心脏不停扑通扑通跳。本来在我眼里，这里就只是个好像只会在书里出现、既脏乱又不便的古老世界，结果居然是有魔法的奇幻世界吗！
　　……搞不好我也可以施展魔法？
　　我兴冲冲地等着马克回答，他轻声笑了起来。
　　「魔力正如大家所知道的，是只有贵族才拥有的力量。」
　　「……只有贵族？」
　　「对，没错。因为平常看不到，所以我们对这种力量了解得也不多。」
　　本来因为这世界有魔法而感到兴奋雀跃的心情，在瞬间降到冰点。
　　……什么？只有贵族才有的力量？居然不只书，连魔力也由你们专有，可恨的贵族！
　　「契约魔法原本的作用，是为了针对蛮横的贵族产生约束力，所以需要具有魔力的特殊墨水和纸张。用契约魔法签约后，就能藉由魔力规范双方，形成没有签约者的同意，就不能解约的强大契约。」
　　「哇，好方便喔。」
　　用魔力产生约束力，就不能擅自毁约，面对地位比自己要高的人非常有用。
　　「虽然方便，但因为纸张和墨水都是魔导具，非常昂贵且稀有，若不是认为这份合约可以带来庞大的利益，否则不会使用。」
　　看样子，班诺认为简易版洗发精可以带来庞大的利益。日常生活会用到的消耗品确实不可小觑，每次用完了就一定会买新的，而且一旦体验过了柔亮又有光泽的秀发，很少有女性还能回到不用洗发精的时期。更遑论家境富裕，注重外表的女性了。
　　我搞不好太随便就答应卖掉了^一这个想法掠过脑海，但太过贪心也不是好事。现在我们需要的，是安心、安定和资金，就先别太贪心吧。
　　「抱歉，让你们久等了。订单已经写好了吗？」
　　班诺快步冲进房间。似乎是让我们久等，内心很过意不去。
　　「今天能写的都写好了。」
　　我指着堆成小山的板子，听见班诺咕哝道：「还真不少。」
　　……有些东西还要先测量，所以之后会再増加喔，就再麻烦你啦。
　　「路兹的情况如何？」
　　班诺问，马克把掌心贴在胸口上回答：
　　「因为他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，所以这段时间都教他新的东西。他学东西的速度很快。」
　　明明马克这么称赞，路兹的表情却显得若有所思，只是轻轻点头。
　　半天的时间都在学习，一定累坏了吧。接触不熟悉的事物，真的会很累。
　　「我想马克也向你们说明过了，这两样就是签魔法契约时会用到的签约用纸和特殊墨水。只有专与贵族往来、获得认可的商人才能拥有。」
　　班诺拿出了造型奇特的墨水壶。里面的液体乍看之下是普通的墨水，但其实应该不是。我兴致勃勃地凝神观察，班诺在我面前滩开签约用纸。
　　「……真的要用这么昂贵又稀少的东西吗？」
　　「是因为我认为这份合约有这样的价值才会用，所以你不用介意。」
　　……就算要我别介意，我还是很在意。
　　班诺把笔放进墨水壶里沾取墨水，流畅地写下合约内容。墨水不是黑色，而是蓝色的。写习惯这边的字以后，一眼就能看出班诺的字迹非常漂亮，我不禁看得入迷。
　　『关于简易版洗发精的所有权利，梅茵在此悉数让予班诺。反之，直到洗礼仪式为止，班诺必须全额支付梅茵与路兹造纸时的所需费用。制纸时决定由谁制作的权利归梅茵所有，纸张的出售权归路兹所有。但，两人并不拥有过问定价和利润的权利。』
　　契约书上写着这样的内容，我从头到尾仔细看过。然后，表面上在检查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，实则正用力闻着墨水的味道。
　　……啊啊，好想快点做纸，然后把书做出来喔。
　　「梅茵……有什么问题吗？」
　　班诺讶异地问，我才恍然回神。班诺纳闷地看着我，路兹则是无言地看着我。好像被路兹发现我其实是闻墨水的香味闻得太陶酔了。
　　「呼哇？！没问题！上面写的就跟我们说好的一样，所以这份合约没问题。」
　　「……我也没有问题。」
　　路兹说完，班诺就点点头，把笔浸入墨水壶。在契约书的最下方签名后，就把笔旋转一百八十度，将笔递过来。我和路兹很快地交换视线后，我先接下了笔。
　　先用指尖轻轻抚摸比我熟悉的纸要柔软一些的羊皮纸，感受那份触感，同时我握紧笔，轻轻放入墨水壶沾取墨水。感觉笔尖有些陷入纸面，然后在班诺下面签下自己的名字。和在板子上写订单不一样，写起来非常滑顺。
　　……唤噢，果然在纸上写字的感觉比板子好。
　　「好了，换路兹。」
　　路兹抿着嘴巴，紧张地接过笔，沾了墨水后签下名字。从字迹就看得出来他还不习惯写字，但正确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。
　　「都签完名了吧……」
　　班诺说着突然拿出小刀，往自己的手指头轻轻ー划。
　　「呀啊？！班诺先生？！」
　　我和路兹大吃一惊，但班诺只是用另一根手指头把浮出的血珠抹开，然后按在自己的签名上，盖下血印。吸收了红色鲜血的瞬间，蓝色墨水变成了黑色。
　　「那么接下来……」
　　……我才不想要这么可怕的魔法！
　　班诺的视线往我望来，我疯狂摇头。看到我对班诺手上的小刀和指尖渗出的红色血珠感到害怕，路兹就叹着气拿出小刀。
　　「把手伸出来，梅茵。」
　　「呜呀！」
　　我忍不住把手缩到背后。虽然我不敢自己划伤自己的手指，但更不败请人帮忙。我最怕痛了！
　　「说要签约的人是谁？反正你一定不败自己动手吧？所以我帮你，把手伸出来。」
　　「我、我知道了……」
　　我做好觉悟，紧紧闭上眼睛，提心吊胆地把手往前伸。路兹迅速地往我左手的小拇指轻划一刀。伴随着炙热的刺痛感，血珠冒了出来。
　　「把血抹在大拇指上，然后盖章。」
　　「呜呜……嘿！」
　　我几乎快哭出来，把血珠抹在大拇指上，然后用カ压在自己的签名上，墨水就和班诺那时候一样变了颜色。在马克为我的小拇指止血，卷上布条的时候，路兹果断地往自己的指头一划，同样盖上血印。
　　……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毫不犹豫？！都不害怕吗？！
　　就在路兹拿开指头的同时，墨水的部分开始发光，彷佛烧起来一样，发光的部分破了洞，而且逐渐往外蔓延，最后整张契约用纸就这么凭空消失。虽然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，感觉却好像在看特效电影。
　　……呜哇，是魔法耶。想不到这里真的是奇幻世界！
　　非比寻常的签约方式让我目瞪ロ呆，怔怔地看着契约书消失不见，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。契约书如果要备份怎么办？已经烧掉消失了耶。
　　「这下子签约就完成了。依据违反契约的程度，有可能会危及生命安全，所以可不要违约喔。」
　　「危及生命安全？！」
　　这么恐怖的下场让我吓得跳起来，班诺只是满脸笑容，愉快地低头看着猛打哆嗦的我。
　　「不要违约就好了。但是这样ー来，就得到你想要的保障了吧？」
　　「……谢谢你。劳你费心了。」
　　结果，这里的契约书根本没有备份。
　　签完魔法契约，走出班诺的商会，时间已经不早了，带点橘红的金色太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。傍晚的街道呈现出了有别于白天的另一种景象，和来时一样，我和路兹一起迈步移动。
　　「结果拖到了这么晚，我们快点回去吧。」
　　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，似乎也都准备要回家，脚步显得很快。顺着人潮，我和路兹并肩走在黄昏的街道上。
　　「今天很累吧？」
　　「……嗯。」
　　虽然还有几笔订单要补写，但只要我今天一整天努力写好的订单送出去，收到材料以后，就可以专心做纸了。而且又签了魔法契约，保障了我和路兹的权利，所以只要成功做好了纸，就不会被商会扫地出门。虽然很累，却是成果非常丰硕的一天。
　　「接下来只要把纸做出来，就不用担心了呢，路兹。」
　　「……嗯。」
　　走在我旁边的路兹语气非常沉重，声音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人声盖过。平常路兹都会和我聊天，让走路很慢的我分散注意力，所以我很在意他今天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慢。
　　……是因为比去森林还累吗？还是开始讨厌学习写字和计算了？
　　我看向身旁的路兹。夕阳照射下，一头金发变成了耀眼的红色，但比我高了 一点的路兹因为背光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。
　　「路兹，你怎么了？」
　　就算我这么问，路兹也不答腔。他稍微张开嘴巴像是想说什么，但又马上闭上，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。然后像是在想什么事情，继续不发一语地走路。
　　现在的速度，是平常总当我的领跑员的路兹原本的速度吧，这时我得小跑步才能追上他。路兹反常的举动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，内心十分忐忑。
　　「路兹，等一下。」
　　路兹在中央广场停下脚步，忽然向我转过来。他抿着嘴唇，眼神严肃地盯着我，半边脸庞被夕阳照得发亮。
　　然后像是下定决心，张开嘴巴发出了有点沙哑的声音。
　　「我说你……真的是梅茵吧？」
　　我在喉咙深处倒吸了 一口气。心脏像被用カ捏住，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。耳鸣更盖过了四周的嘈杂，只有血液流动的扑通扑通声在耳朵内部格外响亮。
　　「如果你真的是梅茵……为什么讲得出那些话？」
　　「哪些话？」
　　「就是今天你和老爷说的那些话，我连一半也听不懂。居然可以对等地和大人讲些我听不懂的事情，这样子的梅茵……好奇怪。」
　　耳鸣还在嗡嗡作响。我咕噜地咽下ロ水，听着路兹说话。
　　「你真的是梅茵吗？」
　　路兹向我这么确认。我努力动起发乾的喉咙，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，歪过头创：
　　「所以路兹的意思是……在你眼里，我看起来不像是梅茵吗？」
　　「……抱歉，我说这些话很奇怪吧？只是看到梅茵可以对等地和大人谈判，有点吓到而已啦。」
　　路兹勉强挤出乾笑，重新迈开脚步。要是站着不动会很可疑，所以我看着路兹越变越小的背影，也挪动双脚追上去。
　　……失败了呢……
　　截至目前为止，我接触过的人很少。没有力气也没有体ヵ的我，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了。虽然之前会在大门帮忙欧托的工作，但至多也只是一个算数比起其他小孩要厉害一点的孩子，平常在那里也不会接触到其他小孩。
　　至今和路兹一起做的，也都是挖挖黏土和削削木头这种小事。姑且不论目的，但都 是小孩子做得到，也不会引来怀疑的事情。
　　但是，今天为了不被班诺牵着鼻子走，为了保障自己和路兹的工作，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应付班诺。结果，太卯足全力了。看在路兹眼里，今天的我一定不是平常那个体弱 多病、需要人保护的妹妹梅茵吧。
　　从今以后在造纸的过程中，要和大人谈判交涉的情况势必会增加。不论是筹措工具，还是请人制作工具，都需要给予建议和下达指示。明显不像小孩子的言行举止会越来越常出现，但为了做出纸来，我会不择手段。
　　我将变得越来越不像路兹所认识的梅茵吧。肯定在不久的将来，和我一起行动的路兹就会从怀疑转为确信，发现我不是梅茵。
　　……万一被路兹发现了，他会怎么想呢？知道我不是梅茵以后，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？
　　夕阳下，回家的一路上都看不见路兹的脸庞，但我再也没有勇气和他并肩。